【蔺苏】六欲 第二回:耳

也见长安:

耳 

 

 

 

蔺晨可是万万没想到,他这脚还没他进穆王府呢,迎接他的怎么就是这待遇啊。

 

劈头一道银光,寒气堪堪滑过他侧脸,剑气惊起他额边发,太过锋利的剑刃断了他几根发丝,悠悠荡荡落到他肩头。

 

蔺晨半真半假的挑起了三分笑意,半分恼怒的样子没有,侧了脸轻轻吹了口气,让那两根发丝浮起又落于地。

 

飞流被穆青缠着了,穆青到底年纪还不大,看见飞流欢喜的很。小飞流腮帮子鼓着,可见了熟悉的哥哥,未必是不高兴的,连梅长苏的吩咐都不用,老老实实的由穆青拉着他的手臂,听他说些个不着调的事情。

 

“霓凰。”梅长苏轻轻唤了声那个长剑在手的南境女将。

 

这两个人之间的那些个纠缠,蔺晨清楚的很,又或是说梅长苏同那些个故人间的纠缠,蔺晨统统清楚的很。

 

当年梅长苏躺在床上那一年,得多亏了他蔺大阁主哪儿也不去在他身边陪着的。

 

最早时候是蔺晨有事没事儿找点话来,说那琅琊山上花开的太好,却又嫌海棠无香山茶太艳,说他爹藏在窖子里的酒被他偷来喝了些,却又嫌千日春太柔珍珠红太涩,好不容易挑挑拣拣些书来说,便说那太史公书扯淡的紧说那离骚九歌哀怨太过,最后索性往梅长苏床榻前一坐,一张脸凑上去:“阿苏,我给你讲些笑话听好不好?”

 

后来梅长苏能说话的时候见着蔺晨第一句是:“你话可真多。”

 

气的蔺晨捋了袖子骂他没良心。

 

再到后来,算不得多久以后,中间隔得时日却总让蔺晨觉得过了很久。那是个很痛苦的过程,对蔺晨来说已是如此。他须得眼睁睁看着梅长苏如何肌骨再生,如何夜夜噩梦中惊醒,醒的时候眼珠子瞪的滚圆,满脸满颈都是汗水,汗水渗到伤口处,又能整整痛上一夜。

 

蔺晨从小到大是个混不吝的,少病少灾,逍遥的很,他自言说他尝遍世间百般味历过时间千种情,独独不知这一份痛,是如何滋味。

 

有一日蔺晨嘴贱了便问梅长苏说,会有多疼?

 

那个时候的蔺晨才拿了帕子替梅长苏将脸侧颈间的汗水擦拭去,唇上被梅长苏咬出了血痕,蔺晨索性拿了手轻轻替他拭去。

 

梅长苏听见他问,愣怔了片刻,合上眼睛又想了许久,几乎要让蔺晨以为他要睡过去了。

 

“长苏啊,装睡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蔺晨在那里吊儿郎当的,他不在乎是不是刺着了梅长苏什么伤口,要他说啊这身上的病啊有药医,心里头的事儿不往外撕扯揉碎捻尽了,好不了的。

 

倒是会越久越腐朽,越不堪。

 

……时间从来难治愈那么重的伤痕。

 

梅长苏睁了眼,他嗓子还有些嘶哑,也是夜里,声音放得低,他便让蔺晨靠过来近一些,好让他说给他听。

 

……然后一口咬在了蔺晨的耳垂上。

 

轻的很。

 

梅长苏说了,就这么疼。说的时候眉眼间甚至带上了几分笑意,淡然超脱的很,蔺晨斜着眼看他看到恨的牙痒,猛地站起来往外走,没走几步有倏然回身指着梅长苏吼他。

 

他说还治个屁啊,放你成仙去,好不好?

 

到让梅长苏笑出了眼泪。

 

那次算是蔺晨第一次看见梅长苏醒着的时候哭,偏偏这人哭还不好好哭,非扯着嘴角撑着那一个笑,死活就不肯服一个软。

 

气的蔺晨撩袍就走,走出门又硬生生拐回来,轻轻伸了手贴在梅长苏脸上,欺负这人现在半点动不得,一下一下轻轻按压着他的脸颊,直到他那个难看的要死的笑容消失的半分不见才肯罢休。

 

蔺晨说他,想哭就哭个痛快,反正他梅长苏没少被他笑话,不差这一次,非要在这儿装个什么蒜啊?

 

后来蔺晨却感觉到耳垂那里的疼痛了,他看着梅长苏睁着眼睛泪水顺着眼尾滑落到发鬓里去,那种疼痛就一点点从他的耳垂蔓延到全身,到最后痛得他恨不能整个人蜷缩起来方能缓解一点点疼痛。

 

“喂……我在这儿哭,你那一脸的死了爹的表情算怎么回事儿啊?”梅长苏再说话时候嗓子哑的不能听,偏偏还让蔺晨听个清楚。

 

蔺晨就在那儿感慨啊,说他没良心啊,是真没,半点儿不做假。

 

后来蔺晨闲着没事儿跟他爹扯淡,他说这人啊还是糊涂点儿好,万事不挂心才能真逍遥。

 

他爹问他,你算不算糊涂的那个?

 

蔺晨笑的一脸嘚瑟,说我蔺小爷什么人啊,何等的超凡脱俗,何等的不是凡品,岂能是一个糊涂清醒就能说清楚的?需糊涂时当糊涂,最高境界。

 

他爹斜了他一眼,手指头指着他那耳垂问他,说那一块皮肉,算不算糊涂?

 

蔺晨给说的一懵,伸了手去摸心想不能啊,那小没良心咬的轻,总不能到这会儿还留着牙印。那老阁主给笑的打跌,说着你成日里摸的那一块都长茧了,当他瞎啊?

 

完了蔺老阁主拍屁股走人时候说啊,可惜了他老人家逍遥一生,怎么就生了个劳碌命的儿子呢。

 

蔺晨又给噎的直翻白眼。

 

不过后来从蔺晨整日缠着梅长苏啰嗦换成了梅长苏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蔺晨说些零零碎碎的事情。梅长苏会问蔺晨去过北地大漠没有,见没见过那太阳在沙丘上落下万点金,像一片绵延不断的坟;梅长苏会问蔺晨见没见过南疆独有的滇马,四条短腿儿行在山脊上头,离得远了看,像是刀锋上仅存于世的活物;他问他养没养过东海的那种鹰,叫海东青的,振翅一飞飞的太高,仿佛要钻到太阳里去,偏偏他养过一只蠢的,撞上了崇音塔的塔尖,砸下来时候,半点完好皮肉也无。

 

也不知怎么到了后来,蔺晨闭着眼睛,都能勾勒出那个少年郎十九载岁月。

 

有一次蔺晨得了从南境来的消息,送到彼时已是江左盟宗主的梅长苏手里头,那一笺信纸上说霓凰郡主推了皇帝要允下的亲事,披挂上马,沙场纵横。

 

蔺晨半真半假叹了一句,说是女孩儿家长情啊,还在等那一个林殊。

 

却见着梅长苏取了纸笔仔细写着些什么,多半是要寄到南境的分舵去,那个时候他落笔手腕仍旧是颤的,蔺晨却从未相帮。

 

骄傲太过,易折,也难折。那是蔺老阁主的话。

 

那纸笺被黎纲取走了梅长苏才看蔺晨一眼,说是早早入土啦,怎么能……等得到呢。

 

那个时候蔺晨眯着眼睛看梅长苏,看着看着就觉得开始花了眼,一半的烈焰烧灼在一半的冰霜上头,一半冷冽的刀刃割着一半的温柔皮肉,一半埋在了土里头一半却挣扎着求个无多的时日,一半的无情,一半的太多情。却不知道怎么就搅和在了一块儿,就成了如今这完完整整的模样。

 

……倒也好看,还撩人。

 

撩的他心尖儿疼,耳垂那一小块儿,也疼。

 

梅长苏说了,往事不可追。

 

霓凰手腕一颤,那如秋水如流光的长剑就那么倏然回鞘,一转脸对着梅长苏那满脸煞气都敛的一分不剩下,温温柔柔喊了句兄长,一个女儿家的福礼行了,眉眼间全是娇俏与柔情。看的一旁蔺晨不得不感慨,这南境女帅便是沙场铁血十几年,朔风割面风沙迷眼的,到如今依旧水灵灵一个美人儿,要不是嫁人了,怎么的都得在琅琊美人榜上再待个几年。

 

不过看她这架势,这琅琊阁阁主威胁起来都不含糊的,高手榜反正是下不去了。

 

蔺晨就笑眯眯的问她:“敢问这霓凰郡主可是蜀地生人啊?”

 

梅长苏斜了他一眼:“琅琊阁阁主不是个通晓天下事的人物么,怎么反倒问起来了这种问题?若学着琅琊阁的规矩,问问题啊,收银子的。”

 

“长苏啊,不可偏心。”蔺晨冲着梅长苏晃着根手指,又看着霓凰郡主的那一下下飞过来戳着他那张脸的眼刀苦笑:“要不是蜀地生人,怎么变脸这一套使得这么顺当呢?对着我就刀剑相向的,对着你苏哥哥就温柔似水了,我说我也不比你苏哥哥难看啊?”说着那手就顺顺当当往梅长苏腰上一搂,他这是搂习惯了的,毕竟这两人都臭不要脸十几年下来了,一下子要收敛,还真没收敛的住。

 

于是那三尺青锋啊又那么刷的一下子横蔺晨脖子上了。

 

梅长苏笑的无奈,伸出两指按在那剑身上往下压了一压:“霓凰,远到即为客,你便是再看着蔺大阁主不顺眼,也不必在这穆王府门口收拾他吧?”

 

“嘿什么叫收拾啊!”蔺晨可不乐意了:“我只不过是向来不跟美人计较!”他这么说着还特挑衅的又把梅长苏往自己怀里头塞了塞,一副我就是臭不要脸秀恩爱你能耐我何的架势,别说霓凰了,这一同迎出来的穆青还有那穆王府门前的守卫都看的直翻白眼。

 

“……登徒子!”霓凰瞪了蔺晨一眼,转过脸去朝着梅长苏,挤出一个笑容来:“好久不见兄长,心绪不平,是霓凰唐突了,还请兄长见谅。”

 

“嘿这唐突的不是我么!”蔺晨这心里头特别苦。

 

梅长苏看着这两人斗气心里头也好笑的很,几句话把话题岔开。霓凰就此把两人引入内庭中去。一路上梅长苏和霓凰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些旧事又谈些近况,怎么说也算个生生死死阔别日久的,总有些想说的要慢慢说来。梅长苏便问了,说这穆青近来如何聂铎近来如何,再说说便就是,你近来又如何。

 

都好。

 

霓凰说这两个字的时候,一下子也不知道想到了哪些日子,兜兜转转落到了此处,就也只剩下这“都好”两字了。

 

要说蔺大阁主在这穆王府里可够不痛快的,明明他不是那梅长苏的救命恩人么?怎么一个个看着他都苦大仇深的啊?这蒙古大夫又不行坑蒙拐骗的勾当,梅长苏又不是他骗来的媳妇儿!

 

蔺晨是对着飞流说这话的,那个时候他拉着飞流在房顶上蹲着,留梅长苏在屋里头和穆霓凰说些旧事。恰恰好他这话刚说完梅长苏和穆霓凰就出来了,听见这话穆霓凰脚下一滑,抬头又是一个眼刀扔过来。

 

……今儿收到的眼刀都能开个兵器铺子了,蔺晨撇嘴。

 

蔺大阁主一纵身从房顶上跃下来,还没说话那就听着南境统帅说了,你要是待我兄长不好,绝不轻饶。

 

蔺晨待姑娘家是格外怜惜的,可就忍不住想说这一日日下来明明就是梅长苏欺负他嘛,结果话没出口腰间就被梅长苏一捏,满肚子委屈给硬憋回去,差点没背过气去。

 

“是是是,这话在下谨记在心。”说完一拱手,特真诚。

 

霓凰心满意足走了,这儿蔺晨可不乐意了。

 

“你说说你说说,我看上去就那么像个坏人么啊?”蔺晨手里的那折扇噼里啪啦的在手掌心敲着:“你这命不是我救回来的啊?我委屈不委屈啊?”

 

梅长苏轻轻将飞流发上不知从哪里蹭来的草叶摘了,瞥了蔺晨一眼:“坏人到不至于,不过是个……登徒子。”

 

“嘿!”蔺晨几步凑过去:“说的好像你不耍流氓了一样?”

 

梅长苏特无辜的看他:“我怎么就耍流氓了?”

 

蔺晨看着梅长苏那脸长长叹了一口气:“长苏啊,你不能仗着你看上去无辜你就装无辜啊,你这个样子让为夫心里很苦啊……”

 

梅长苏乐了,伸个指尖在蔺晨胸口点了两下:“蔺大阁主,苦乐自知啊……”这似叹非叹又似笑不是笑的一句话说完,转脸去看南境地图去了。

 

蔺晨顺手捏了捏飞流的脸颊:“你说你苏哥哥是不是比我损多了啊?”

 

“不是!”飞流摇头摇的蔺晨眼晕。

 

“……哦。”蔺晨伸手直接把飞流那粉雕玉琢的脸颊往一块儿挤了:“没良心。”说完扯着嗓子问那儿看地图的梅长苏:“你和那郡主说什么了啊?”

 

“家常话,你要听?”梅长苏不咸不淡答了一句。

 

“你别装傻啊,”蔺晨晃了几步晃过去,往那地图前面一挡:“你们说我什么了?”

 

“想知道?”梅长苏眉峰微剔。

 

“当然!”蔺晨在那儿臭不要脸:“特想知道你怎么在别人面前夸我的。”

 

“……就不告诉你。”梅长苏伸手把他脸往一边儿推:“诶你边儿去玩,别挡我。”不小心指尖擦着了蔺晨的耳垂,轻轻摩挲过去,让他一阵痒。

 

“我说你这可就不厚道了啊,”蔺晨不挪地方:“难得我这么好奇。”他伸手抓住了梅长苏的手,就那么贴在脸侧:“你当年床上躺着的时候多坦诚啊,怎么岁数越大还越要脸了?”

 

“……难不成像你一样岁数越大越不要脸啊?”

 

“嘿你怎么说话呐!”

 

“要不然说你这不要脸是一以贯之?”

 

“长苏啊……你这样为夫真的很痛心啊……”

 

梅长苏被他那副捶胸顿足的样子逗得直乐,手往回缩愣是没扯懂,就那么牢牢被握着,抬眼时候对上蔺晨那双眼,也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的,把那些本不该说的话,说出来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太惹人害臊的话。

 

只不过说是……此情长久,朝朝暮暮。

 

“然后呢?”

 

“什么然后?”

 

“没夸夸你相公我如何风流倜傥如何英明神武如何不是凡品如何超凡脱俗?”

 

“……我信你。”

 

“什么?”蔺晨扬着眉:“你声音大点儿我没听清。”

 

梅长苏冲着蔺晨招招手,蔺晨自然依了他凑过去,听他轻声说啊,那诸样事情也不比多言,只不过他同霓凰说了,他信的过他。

 

……一生也就都赠与他,无妨。

 

蔺晨听了在那儿嘿嘿笑着开心,冷不防被梅长苏轻轻在那耳垂上咬了一口。

 

很轻。

 

不痛,一下子撩到骨子里的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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